朱毓平：中国年轻人为什么总对动画失望？

纵观2016年（喂喂！这是要年终总结了吗？），《哒哒良品》给大家做了好几期关于国产动画的稿子：

比如年初《大圣归来》说要在岛国上映，哒哒君就给大家分析了两国动画的历史“对决”，

然后给大家盘点了那些拍着拍着就“没有下文”，或者放出一部预告片就“消失”的国产动画，

然后在坑爹的《雷锋侠》，全名《热血雷锋侠之激（基）情营救》上映前，给大家全面吐槽了这部作品（后来证实哒哒君的担心是正确的，具体看豆瓣评分吧。）

我们也对当时大热的《大鱼·海棠》发表了一点自己的见解，帮上映后反响不那么好的《新葫芦兄弟》做了反思。

当然，这一年也有让人记住的国产动画，我们夸过《一人之下》和《不良人》，也带大家“一把鼻涕一把泪”地回味了早些年的《魔方大厦》和《十二生肖》。

总之

哒哒君发现只要聊到国产动画，文章的跟贴都过万了。可见“国产动画”这四个字在网易比不少流量小生的名字还热。易友们对待国漫的热情永远不减。当然了，跟贴留言里大部分内容还是失望。

到了年终，哒哒君本该对这一年的国产动画也做个小总结了，但哒哒君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，前阵子我们采访了易友们一直喊着“欠一张影票”的魁拔导演王川老师，反馈还不错。而作为年末的压轴，这次，我们采访了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副厂长朱毓平老师，跟他聊聊中国年轻人为什么总对动画失望。

朱毓平前辈是上海动漫行业协会副会长，也是中国动画行业目前在职管理者工作时间最长，完成影视片数量最多的动画人。哒哒君向他问了几个不那么温和的问题，我们来看看他是如何回答的...

哒哒君：朱厂长您好，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是看着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（下文统简称上美）的动画长大的，比如《葫芦娃》、《黑猫警长》、《大闹天空》等等。我很想知道，您对上美哪个动画印象最深？

朱厂长：对我个人而言，还是《宝莲灯》印象比较深，《宝莲灯》是上美第一次商业化的运作，当时做《宝莲灯》的时候，各方面的条件还是比较艰苦的。当时我记得票房好像是在两千四百万。在那个年代票房两千四百万，放到现在那就是高的不可想象，当时的银幕数也是远不能比的。

哒哒君：我听说当时配音的大牌演员都是免费来的？

朱厂长：是的，当时我们的电影还没进入市场化，特别是我们的动画片，还没有一个是盈利的，所以我们请那么多演员来配音，他们都主动不要钱，姜文说就算是给我孩子的一个生日礼物吧，这些演员你也知道，价格在当时都是很贵的，他们最主要还是觉得我们做这样一个动画不容易。

哒哒君：那您觉得，《宝莲灯》在当时获得成功的原因是什么？

朱厂长：首先这个影片是贴近市场的，国产动画片之前从没有这么大规模制作。主创人员也都是当时上美的精兵强将，包括我们的配音演员和歌手都很优秀，也让这部动画电影整个档次都提高了。大家那时候也很渴望看到一部国产动画片。另外我们的营销也做的很好，当时我们请了张信哲，李玟，刘欢来唱主题歌，影片没出，那些歌就很红了，很怀念那个年代。

哒哒君：但是现在我们再聊到国产动画，很多年轻人对这个行业都有憧憬，但更多人表示对这个行业很失望。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？

朱厂长：他们的失望很正常也很现实，对我个人而言，中国动画，从发展历史来说有几个历程，首先，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这么多经典动画，它其实是计划经济环境下的产物，我们当时是得到政府和社会全部的物力和财力支持，而且是在一个没有市场竞争的情况下，我是1976年进场，我们当时都是在完成一个作品，我们讨论的也都是怎么做一个好作品，所以当时的风气很好。

哒哒君：所以您认为中国动画的衰落，是市场化冲击下不可避免的结果？

朱厂长：现在确实是在逼着我们这些艺术家要不断去考虑市场。但市场你也知道，拿现在来说，不要说国产动画片，就是整个中国电影业，十部影片，可以说八部甚至九部都是赔的。这是一个现实情况。这种情况下对国产动画的制作者来说压力确实很大，一部动画它“赢”的概率是很低很低的。

哒哒君：那请问您如何看待去年和今年话题度最高，票房也还不差的两部动画电影《大圣归来》和《大鱼·海棠》？您觉得这两部动画算是“赢”了吗？

朱厂长：首先当然是制作的好，但和他们一样的优秀影片我也接触了很多很多。像他们（大圣和大鱼主创）那样很执着的艺术家，由于没那么“幸运”，到最后血本无归。做动画，不管是动画人，还是动画爱好者，还是做商业动画，其实风险都很大，所以现在优秀的国产动画片很少。不管是《大圣归来》还是《大鱼·海棠》，它们都经历了很多磨难，但另一方面，他们肯定都是幸运者。

哒哒君：但包括《大圣》和《大鱼》，也有观众看了之后表示“没有想象的那么好”。

朱厂长：观众失望也很正常，因为现在受市场冲击，就是一个投入回报的关系，我们不可能像国外那样，因为国外的电影，它是全球发行的。是针对全球的市场，它的质量和品质也是高出我们很多的，所以我们如果不采取适当的奖励或者保护措施，和他们硬拼，那我觉得肯定是拼不过他们的。

哒哒君：所以您认为，中国观众的这种失望是“对比”之后产生的情绪？

朱厂长：是的，现在的小孩，他看到的都是全世界最好的动画片。而以这种眼光再来对比我们国产动画片，有些失望也是很正常的。我们投入的人力财力，受成本影响，不可能和国外相比。最主要的是，我们现在的影片还不能走入国外市场，仅仅是在国内上映。但是我觉得国外有些动画片做的也不怎么样，还不如《大圣归来》，却能够在全球发行。轻易就收回了制作成本。

哒哒君：那您觉得，如今在中国做国产动画，还是一份有前途和“钱途”的职业吗？

朱厂长：我觉得现在反而机会更多了，我从事动画这么多年，看到很多公司从萌芽阶段到辉煌阶段再到现在的破产阶段...我觉得现在能够活下来的公司，反而都是很有前景，因为他们能活下来，肯定都有自己的“活法”。前些年还要靠什么政府的补贴，现在这些补贴都没有了，很少很少。现在做动画片完全就是市场化。

所以在这时候能够生存下来的公司，肯定有前景。而且反而是机会降临了。现在我觉得发展到了我们国产动画一个比较好的时机吧。你要知道，在前些年做动画很盲目，所以现在的机会反而更好。

哒哒君：下一个问题其实不是之前没准备的，但我看到一档研究二次元文化的节目曾经问过，我觉得很有意思，所以也想问您一下，您如何看待如今国产动画里以吐槽和恶搞获得关注的作品。而且，它们貌似还挺受年轻人欢迎的…

朱厂长：我认为大圣和大鱼的成功是最好回答。这两个都是严肃的作品，票房也很好，国家也有很大的认可。原来我们唯票房论，其实这些片子已经基本做到票房好内容好，吐槽类的动画我觉得也不能不给他们做。我们也应该允许有一些吐槽的片子出来。

哒哒君：那您觉得如今中国动画产业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？

朱厂长：动画电影面对的问题，就是票房就是决定一切。它不像迪士尼靠衍生品为主，电影有电影的活法。其实像《熊出没》和《喜羊羊》这种动画，反而是产业链的模式，最大的优势是衍生品全面发展，并良性循环，那对动画人来说，回报就很大。

哒哒君：但我看现在国内很多动画人，都在以《大圣归来》为标杆，您怎么看这个问题？

朱厂长：所以我说我们不能模仿《大圣归来》，不能因为它票房好，就一哄而上都在做，大圣的成功有客观的条件，需要天时地利人和。如果我们现在学大圣归来，一部动画电影那至少三到四年左右，三到四年，后面的形式，谁都不知道。反过来来说，如果我们从产业发展的模式，像《熊出没》，它反而是一个成功的模式，IP品牌出来了，再做一个电影，是水到渠成的事情，反而像大圣，它有很多“偶然性”，我们今年有很多动画电影，有操作的问题，市场的问题，排片的问题，全部是不尽如人意，而这些都是预料不到的事。而像动漫产业链，还是比较稳妥的。

哒哒君：那您觉得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？

朱厂长：首先我们要抓住机遇，上美的IP是我们的一个财富，我们要合理的让这些IP继续发光。

哒哒君：但会有人说这是在炒冷饭。

朱厂长：但你看全球，比如玩具总动员，都是系列的，为什么没人说它是在抄冷饭呢？而且我们这么好的IP，一定要坚定不移地要用。央视的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，我觉得就很成功，就是很好地利用这个IP。当然，同时也不能一直在做老的东西，我们现在老的IP也在开发，另一个新的项目也在做，两方面也在兼顾。

哒哒君：我突然有点好奇您小时候，最早接触跟动画有关的东西是什么？

朱厂长：我小时候的动画都很简陋，最早接触最让我感触的动画还是《大闹天空》，我们那个年代接触的东西很少，文革时期能看到的东西不多。

哒哒君：能简单对比下现在中、美、日三个国家的动画人才差异吗？

朱厂长：我个人看法，首先三个国家国情不一样，日本动画历程比我们短，但日本动画是最早接触国际市场的，我们虽然早，但受到国家的客观影响，发展不稳定。美国就一直都很稳定，它的发展都还是很顺利的，相比之下，我们国家则是起伏巨大，从冷到热，到现在是热过头。

哒哒君：现在，包括上美翻新的很多作品，大家都在吐槽为什么是三维动画，而不是早期经典的二维动画。我记得前段时间二维动画是很火的，现在基本上是三维动画，现在二维动画在国内基本上已经很少了，我感觉这也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，最主要是什么原因呢？

朱厂长：二维动画需要美术功底很好的人，任何一个环节都必须要有美术基础，而三维动画不一样，随着技术发展，给人建模，贴材质，这些对人才的要求远远比二维动画要低，但它的待遇也更好，尤其是游戏公司。我们绘画基础好的大学生，毕业后在三维动画公司能如鱼得水，发挥很大的空间，就算没有美术功底也能发挥。挣很多钱。

所以好的大学毕业生，他不会选择在二维动画公司去不断地磨炼，比如先从动画做起，再做动画设计，一个好的原画师没有四到五年的磨炼，是不可能胜任这个工作的。

以前国家没有三维动画，这些动画爱好者可以很安稳，现在有三维动画，有游戏了，能静下心来能一点点从二维动画做起的人很少了，这就造成了二维动画人才稀缺。其实这也是市场造成的。

哒哒君：那您如何看待二维动画《你的名字。》在中国的票房成功。（注：截至12.21，《你的名字。》凭6亿人民币的票房成绩正式超越《哆啦A梦：伴我同行》，成为在中国最卖座的日本影片。）

朱厂长：证明我们国内观众的鉴赏能力在提高，我感到很欣慰的就是，这些二维动画，在前两年是大家都不看好的，动画人都是一窝蜂上三维，现在二维动画能得到市场的认可，而且品质都很高，我觉得是观众的鉴赏能力在提高。其实在日本，宫崎骏的动画算是二维制作的顶尖水平，而市场表现也是相当不错，因为他们的观众有很高的欣赏水平，现在，我们国内观众的欣赏水平也在提高了。

哒哒君：最后，很好奇现在上美手头在忙什么项目？

朱厂长：我们现在有一个重头，是个大的投资电影，还有一部《阿凡提新传》，是一个三维动画，两个作品都初定在明年的暑期档上映。同时我们也在做一部水墨动画，叫《斑羚飞渡》，但目前还在实验阶段。